一九七四年八月,我與同事雪莉博士談著話,她主管一筆聯邦補助金,只要願意走一趟密西西比女子大學,花兩天時間坐在課堂上旁聽,藉此面試學生和教職員,然後在旅程最後完成一份詳細的報告。我很樂意有機會賺些外快,所以欣然接受了。

 

四年前,我得知父親在一九六四年死於紐奧良,屍體被運送到密西西比州的比洛克西埋葬。雖然父親去世了,我也已停止找尋他,但與他見面的夢想,以及在這些夢裡感覺到的憤怒,仍舊持續不斷。現在我有機會到密西西比州出差,有可能去到他墓前,甚至查閱他的死亡證明,看看名冊上是否明列著我是他尚在人間的兒子。

 

我接下了雪莉提供的任務,期待真正造訪父親的墓地,也許多少能了結一下這個從小令我困惑不解的課題。我於週四飛到密西西比州的哥倫布市,當天晚上和隔天上午,做了一切必要的探訪和面談。結束後,我預計在比洛克西待個一或兩天,到紐奧良機場還車,然後於週日晚上飛回家。

 

我注意到那輛道奇車有那種新車的味道,然後發現這輛車以前從沒出租過,里程表的讀數寫著○‧八英里,是一輛今天才送到校區這個地點的全新汽車。我在方向盤後方坐定,伸手去拉安全帶,發現安全帶不見了。我走出車子,將整張座椅取出,看見安全帶用紙膠帶黏在車底板上,帶釦則裝在塑膠包裝內且用一條橡皮筋套住。

 

我撕掉膠帶和塑膠套,發現帶釦內塞了一張名片,上頭寫著:燭光客棧—密西西比州比洛克西,還有一連串的箭頭領路到那家客棧。我當下心想,奇了,這東西在一輛全新的車子裡,而我竟然就是要去比洛克西。然後我將那張名片放進襯衫口袋,啟程出發。

 

我在八月三十日週五下午四點五十分來到比洛克西的郊區,將車子開進眼前的第一間加油站。我查閱電話亭內掛在鏈條上的電話簿,打了三通黃頁裡的墓園電話。第一通忙線中,第二通無人回應,第三通回話的是一位聽來像南方紳士的老者。我詢問,梅爾文.萊爾.戴爾是否埋葬在這座墓園,他是十年前的一九六四年去世的。這位男士整整十分鐘沒來聽電話,就在我準備掛電話時,他說:「沒錯,你的父親被埋葬在這裡。」

 

我的心在胸口怦怦跳,覺得彷彿終於要去探望父親,儘管這樣的狀況不太理想。我向那位老先生詢問怎麼走,他告知我,這地方並不是真的墓園,而是窮苦人的埋葬地──埋葬在「燭光客棧」的土地上!我目瞪口呆,將名片從襯衫口袋裡抽出來—我與那家客棧相距三個街區,而名片上竟然有一幅浮雕地圖。

 

我顫危危地開車來到那間小客棧,老先生給我看我父親的死亡證明。那張證明一直存放在一只有水漬的可口可樂紙箱內,收藏了十年,沾過水,有霉味,而我帶著某種程度的滿意注意到,我的名字和兩個哥哥的名字都列在上面,是父親尚在人間的兒子。他真的知道他有個兒子名叫偉恩,不曉得是誰把這個名字寫上去的;而關於我的兩個哥哥和我,父親究竟跟別人說過些什麼?

 

老先生指引我來到一片草丘,位於有一條鏈子圍住的車道上方。他說,我愛在那裡待多久就多久,並要求我開車出來時,將鏈條掛回去。我把車停下來,走到地上的墓碑前,墓碑上寫著:梅爾文.萊爾.戴爾,1914-1964。就這樣,這是我們相會的情景。我站在那裡,淚流滿面。我仍舊滿懷憤怒,心想,我應該在墓地上撒泡尿,然後離開。可是我並沒有這麼做。自從知道自己有個父親開始,我一直在找尋著這個男人。人生的前七、八年,我甚至不知道父親的概念意謂著什麼。就這樣,此刻許多問題在我腦海裡川流,我感到錯愕,站在地上這塊金屬板旁邊,竟然感受到這樣的情緒。

 

接下來兩個半小時,我與父親談話。我放聲大哭,完全忘記身在何處。我大聲說話,向一塊墓碑強求答案。隨著時間的流逝,我開始感覺到一種深度的放鬆感,變得非常安靜。那份平靜是鋪天蓋地的,我幾乎確信父親就在那裡陪伴我。我不再是對著墓碑說話,而是存在著某種我無法解釋的臨在。

 

終於,我擦掉眼淚,道別了幾次。我走向那輛租來的汽車,手裡拿起鏈子擋住車道,這時,我感到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道趕了上來,於是我快速返回墓地,彷彿是被推回那裡似的。我再度跟父親說起話來,只是這一次,內容非常不一樣:「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好像今天是被送到這裡來的,而你和這事有關。我不知道你扮演的是什麼角色,或是否扮演某個角色,但我確信,是時候了,該要丟棄這份長久以來一直痛苦背負的憤怒和仇恨。我希望你知道,這一刻,就是現在,那一切全都過去了。我原諒你。現在,每當我想到你,都會是帶著慈悲和愛。我不會讓那些曾經牽絆我的念頭影響我感受對你的愛。我要放下內在這一切混亂。」

 

我站在密西西比州南方這座孤寂的墓碑前,說著我此刻感覺到的話:「我把愛送給你──我把愛送給你,從這個片刻開始,我把愛送給你。」在這個表白的片刻,我體驗到寬恕感,寬恕身為我親生父親的這個男人,以及從前那個曾經想要認識他並愛他的小孩。我感覺到一種對我而言煥然一新的平安和淨化。我走回租來的那輛車,拿起鏈條圍好車道,感覺到一份全新的輕盈感。

 

我不一樣了,我不再憎恨我父親。我知道被送到這裡來,是要做這件寬恕的事,但不確定原因。我只知道,某樣非常神祕的東西在此做工,某樣比我更大的東西正移動著一切人事物,是它密謀讓我降落在這裡。

 

我花了幾小時沉浸在寛恕的精神裡,寛恕使我一生動彈不得的某樣東西,那之後,似乎多年來令我極度痛苦的因素,就在兩週之內飛走了。在父親墓前的那些時刻,似乎為我注入了一種之前從未經驗過的精神。

 

對於齊聚一堂、帶我來到墓地前的同步性,我深感敬畏。我找不到高明的知性解釋,可以說明那張名片何以出現在那輛全新出租轎車內、為何同事臨時提供我那份任務,或為什麽我被召回到墓地前…我對這一切茫然不解,然而卻知道某種威力強大許多的東西在其中運作,不僅止是一連串的巧合。

 

我被帶領到比洛克西,親身理解寛恕難以置信的力量。耶穌在《路加福音》裡提醒我們:「要愛你們的仇敵,善待恨惡你們的。」現在我可以清楚地看見,真正這樣活,就有莫大的力量。當我能夠寬恕並在先前由仇恨主宰地方送出愛,我人生的一切就轉變了──全都是因為片刻深邃的寛恕,而那是我的人類能力所不能解釋的力精心策劃的。

──摘自《看見神性生命的奇蹟》生命潛能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