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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要轉移焦點,轉而檢視那類訴說著位於核心,或作為存在最終泉源的那種終極合一。讓我們暫時擱置無論來自東方或西方的特定神學論述。如前所述,無論是「真我即梵」(Atman is Brahman),或「以色列啊,你要聽!耶和華我們神是獨一的主」,這些都可視為在體驗相同的終極型態意識後所做出的文字陳述,儘管後續的神學傳統與論述迴響在東方與西方經常會有顯著差異。
儘管我們或許會因為合一意識本身而無法言語,但還是有可能找到某些詞彙來訴說或描寫兩種我們彷彿可以觸及合一意識的方式。哲學家沃爾特.施泰希研究了過去的神祕主義者所寫下的歷史文獻,因此提出通往合一的兩種方式,他稱為內傾(Introvertive)與外傾(Extrovertive)方式。沃爾特.潘克和我則偏好使用「內在合一」(Internal Unity)與「外在合一」(External Unity)這樣的概念。
內在合一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的裸蓋菇鹼研究最常見到的回應就是內在合一;在宗教致幻劑藥效發生的大部分時間中,志願受試者通常待在類似起居室的舒適環境裡,躺在躺椅上,戴著眼罩和耳機。眼罩是為了隔絕環境干擾,耳機則提供支持性的音樂,通常是謹慎挑選出的古典音樂。受試者閉上眼睛,通常會回報他們主觀地移動並穿越不同的,某種一般稱為「存在層面」的感覺,同時人的日常人格意識會消退,儘管意識會持續存在,直到某種神祕經驗發生,或者,如同某些人以詩意方式所表達的,直到神祕意識宣告並肯定其自身的存在。
不同的人會以不同的方式來理解個人(也就是日常自我)與超個人(也就是意識更為根本或普世的層次)之間的門檻。最常見的是,人們使用「死亡」一詞,因為自我感(日常自我)覺得它真的在死去。儘管我們或許會讀到,其他人表示自己後來沉浸在永恆之中,後來也體驗到重生並回歸日常生活,但是在死亡逼近的時刻,人或許會清晰地感覺到這個(對某些人而言甚至是恐怖的)真實。這裡的挑戰是要無條件地信任,並且單純地允許死亡發生。這需要信仰,不僅是理性地接受宗教信條的教導,還需要勇敢去信任。丹麥神學家齊克果(Søren Kierkegaard)將這種經驗的行動稱為「信仰之躍」(the leap of faith)。這有點像頭朝下從高高的跳水板往下跳,相信下方水池的水夠深。顯然,對許多人而言,只要人和信任的同伴處在醫學或宗教環境中,只要他們知道所使用的宗教致幻劑的純度和劑量,那信仰之躍會更為容易。
感覺自己「變成了」神
舉另一份裸蓋菇鹼報告當作例子,這份報告的作者是一位罹患肺癌的男性,他的宗教信仰是藏傳佛教:
有許多視覺上的變形,而讓我驚訝的是,這些都是精細且漸進的變形──不會突然、快速、使人失去方向,而是很舒服、很溫柔的──以幾乎難以察覺的緩慢速度變化著……。逐漸地,我那種更高意識層次的經驗加深了,與我視覺的逐步改變連結,從一根連結我們所有意識的絲線,變成我們所有的意識聯合起來,構成一個合一的意識,這是在一個溫暖而封閉的空間,幾乎就像是子宮。我有一種越來越深的覺知,感覺自己完整經歷到某種開悟狀態,在其中我清楚意識到所有現象和所有人之間的交互關係,也意識到我正處在這樣的意識之中,超越了我們在療程開始時我所記得的日常狀態……。接下來是一段敬畏感日益深化的階段:我敬畏自己所感受到的開悟,那是一種自然的全知感受,不帶有絲毫的自我感或驕傲……,我的意識一次又一次轉變,似乎讓我完全了解種種不同的處境和現象,了解人類為何受情緒所苦,了解我為何感覺自己與所有人有著情感連結,知道世界領袖是如何獲得權力,知道生老病死、過去、現在和未來。我無法清楚說明那時我對這些事物的理解是什麼,我只知道我相信自己完全了解這些和其他無數的主題,那是一種「善的全知」之感……。
儘管我不相信有某種位於我們之外,不需要我們的認知便可獨立存在的造物之「神」,但是我感覺這次實驗讓我體驗到了神,無論那是什麼意思。我並不是感覺「我和神成為一體」,或「我向外伸手並碰觸到神」,而是我深刻地感覺到自己「變成了」神,儘管時間相當短暫,但是感覺起來又像有千年之久。
外在合一
在靜心練習中,有個傳統是要讓人的視線安住於一個點,單純地「隨順」在感知中。儘管人選擇要注視的對象可以是任何事物,但是一般的選擇會是蠟燭的火焰、曼陀羅(壇城)的中心點,或是一朵花。以花朵為例,無論是否藉助於宗教致幻劑,花朵有時似乎會隨著時間而轉變型態或色彩,通常像是在縮時攝影中那樣慢慢綻放。或許會短暫地出現一系列令人迷惑的感官變化,接著,在某些罕見的案例中,有人會回報感知轉變,並且有這樣的心智洞見伴隨而來:「萬物均為一體」。以下的描述選自一份接受LSD輔助經驗的個人報告:
多即是一
我深刻地感覺到合一,最初是與一朵紅色鬱金香,接著是與一朵同樣是紅色的玫瑰。看著玫瑰這個物體時,玫瑰似乎就在我眼前活了過來。它的花瓣似乎在呼吸,同時緩慢而優雅地逐漸展開,似乎表現出終極之美。我深深著迷,觀看著這些如宇宙般溫柔的動作,然後突然間我「認識」了這朵玫瑰;意思是說,我以某種方式和玫瑰合而為一,不再像是自我以被動方式在對象所處的環境中觀察著這個對象。儘管在我那批判性心智的客觀性之中,我知道花朵本身並未出現物理變化,但是在主觀上,我似乎以全新的觀點來觀看它,而這樣的觀點誘發出淚水和崇敬感。玫瑰那赤裸的美使其更為凸顯,就好像它是全世界唯一存在之物。我支持古代一元論的思想流派所表達出的這種哲學洞見:「我們都是相同之物」。我立刻開始嘗試表達自己的經驗,敘述那種「與玫瑰的本質核心要素合而為一」。另外一次,我還提到「關於美,我們所知的遠遠不足。」
儘管這聽起來或許充滿詩意,但是我所聽過針對外在合一的出現與方法的最佳描述,是將感知者與被感知的事物描述成在原子或次原子的經驗層次相會;在這種相會之中,構成感知者的原子和次原子「粒子」,以及構成感知對象的原子和次原子「粒子」,兩者以某種方式彼此共鳴,觸發了這樣的覺知:我們所感知的世界和我們自己,兩者最終乃是由同一種「東西」所構成,並且處在一種偉大合一之中。英國數學家與哲學家阿爾弗雷德.諾斯.懷海德(Alfred North Whitehead)或許可以說企圖表達某種該意義上的概念:他描述了「攝持」(prehension)此一概念,而他將此定義為「非認知的理解」(uncognitive apprehension)。要表達這種深刻且充滿洞見的經驗,最常會使用的詞彙就是簡單的一句話:「多即是一」(all is one)。
摘自《神聖知識》生命潛能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