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親身體驗神祕意識時,我才二十三歲,是神學與精神醫學的研究生。我就讀於德國的哥廷根大學(University of Göttingen),這所學校之前的校名是格奧爾格.奧古斯特大學(Georg-august Universität)。我自願參與一項實驗計畫,目標藥物名為「裸蓋菇鹼」(psilocybin);我之前從未聽過這個藥名。這個新藥是由瑞士的山德士(Sandoz)製藥公司所合成,並發送給精神醫學研究者及臨床醫事人員,是裸蓋菇屬(psilocybe) 的蘑菇中含有的主要精神作用物質(psychoactive substance);原住民將這類蘑菇視為「魔法」或「神聖」之物,似乎會在他們的宗教實踐中運用這類蘑菇,時間至少長達三千年,或許早在西元前五千年時便已開始使用。不過,在現代世界的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四日這個日期,仍然為啟靈藥物研究的黑暗時代,而且,在西方精神藥物學研究的脈絡中,諸如裸蓋菇鹼等藥物通常仍是在未經準備或指引的情況下施用。

 

那時我不僅對裸蓋菇鹼、LSD、麥司卡林一無所知,甚至連「啟靈藥」(psychedelic)這個名詞都沒聽過,儘管這個名詞已經在七年前由英國精神科醫師韓弗瑞.奧斯蒙(Humphry Osmond)在寫給阿道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的一封信中被創造出來。不過,我的兩位新朋友告訴我,他們在附近的精神科診所的一項有趣研究計畫中擔任志願受試者,過程中會取得一種實驗性藥物。藥名很難記,不過據說它能提供關於童年初期的某些洞見。其中一位朋友體驗到他坐在父親懷裡,而由於他的父親已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陣亡,因此這個經驗帶給他深刻的安慰和意義。另一位朋友則表示自己看到「幻覺」,因為他看見了納粹黨衛軍士兵在街上行進。我很有興趣;因為我對自己幼年時期的心理動力過程很感興趣,而且從未看見過「真正的幻覺」,所以我就決定走過去那間診所,詢問我是否符合能參與那項研究計畫的資格。

 

我發現我可以提出申請,接著就去接受簡單的醫學篩檢。我記得他們問我有沒有常常喝醉(並沒有)。接著,得知我獲選加入,並且被引導進入一個有點昏暗又單調的地下室房間,大小僅容得下一張行軍床、一張床頭桌和一張椅子。我認識了格哈德.拜爾(Gerhard Baer),他是一位討人喜歡的精神醫學科住院醫師,年齡與我相近,穿著整潔的白袍並戴著聽診器。在簡單談話破冰之後,他便為我注射液態的裸蓋菇鹼衍生物。儘管在接下來三到四小時之間我接受規律的觀察,但是基本上,我大部分時間都是獨自一人。我援引自己衛理派(Methodist)童年養成所造就的虔誠感,默默地肯定並相信,若是有任何難受的童年記憶浮現,神都會陪伴著我。

 

「神祕意識的永恆光輝彰顯了其自身」

 

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不久之後我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美麗非凡的多維度網路,構成這個網路的是霓虹般的幾何模式,將我的注意力越來越導向內在。我睜開眼睛就能看到這幅景象,但我也發現,閉上眼睛會讓一切更加生動且聚焦。我在那些波動的圖形之內辨認出生命,並開始感覺自己似乎可以進入在其內部流動的那種能量。很快地,我感覺自己沉浸在難以想像的細緻圖像之中,最佳的比喻或許是伊斯蘭建築和阿拉伯文字,關於這些我其實一無所知。接著(請原諒我以這種詩意的方式描述),我似乎完全變成了那個多維度的影像,或者說,我一般的自我認同已經融入其中,同時神祕意識的永恆光輝則彰顯了其自身。突然間,這個意識狀態感覺像超越了時間,那裡成為一個能俯瞰歷史的制高點。我的覺知中充滿了愛、美、和平,遠遠超過自己之前的知識,或最狂野的想像。只剩下「敬畏」、「光榮」、「感恩」這幾個詞語是有意義的。

 

有片刻時間,我「回到了地球」,因為清潔隊員在房間窄窗外的小巷清空了診所的金屬製垃圾桶,這時我依稀注意到教堂的鐘聲傳來。還有一小段時間,格哈德進來房間,要我坐在行軍床的床沿,雙腳交叉,以便測試我的膝反射。我記得自己配合他的要求,靜靜地伸直雙臂並張開手掌。他仔細地以小槌子敲擊我的髕骨肌腱,並記錄他的發現,同時我感覺到某種後來我稱之為「對科學的幼稚所抱持的同情」。我很清楚研究人員似乎完全不知道我內在的經驗世界真正地發生了什麼,既不知道其難以言喻的美,也不知道它對我們所有人可能具備的重要性。

 

在實相面前屈膝下跪

 

等到我再次單獨一人並沉浸在敬畏之中,最後我的自我感(或者說日常人格)重建到足夠程度,開始擔心起我會不會忘記這種壯觀的意識狀態所具備的,那完全具有說服力的實相。我略作嘗試,再次確認我的身體確實可以移動。接著,我伸出右臂,去拿身旁桌子上的一張藍色的紙,又拿起一枝鉛筆,並且寫下:「Realität ist. Esist vielleicht nicht wichtig was man darüber denkt!」(實相存在。人們對它的想法或許並不重要!)我在第一個ist(存在)下方畫了三條線。

 

注射過後大約四小時,我回到了尋常的意識狀態,試圖向格哈德描述我的經驗,卻難以清楚說明,最後我慢慢地、滿是思緒地走回自己位在烏爾霍恩學生會(Uhlhorn Studienkonvikt)的宿舍,那裡離診所並不遠。我爬上四樓,慢慢地打開房門,然後關上,立刻就趴在寬闊、粗糙、打好蠟的地板上,就像僧侶在祭壇前跪下,由於崇敬和感恩而難以發出一語。我很感激沒有人來打擾,也很清楚知道,如果有旁人在看我,說不定會覺得我的行為有點奇怪,說不定會認為我徹底瘋了。我直覺地感覺到一切都很好,不想讓抱持好意的朋友擔心。

 

超出語言的原初存在

 

幾天過後,我還是對自己生命中所出現的事物感到敬畏,這時我看到了那一小張藍色紙條。我心想:「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當然啦,實相是存在的!每個笨蛋都知道這一點!」這就好像我寫下了「水是濕的」,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認為那樣的洞見非常深奧。有生以來第一次,我遭遇到語言的侷限,特別是在試圖表達神祕類型的意識時。我想要捕捉那個原初而永恆的存在,基督教神學家保羅.田立克稱之為「存在的根基」(The Ground of Being),或佛教徒稱之為「淨土」的事物,那是某種深刻且具有強大真實性的事物,支撐著我們多數人在日常生活中所經驗到的整個現象的、短暫的世界。寫在那張藍色紙條上的文字只不過是我第一次深入探索意識的超越型態所留下的平淡無奇紀念品。

 

所以,本書的文字,儘管在我的文字技巧範圍內,我試圖以容易理解且準確的方式來溝通,但是有時仍需要各位讀者保持耐心,並接受某些詩意的表達方式。我要將自己盡力完成的文字提供給各位,讓我們一同探索這個無比迷人且非常重要的前線,儘管我的內在有某個聲音,它想做的其實是為各位演奏音樂,或許是蕭邦那些具有許多細緻情緒表現的夜曲,或許是巴哈那些具有強大且深刻的張力,但同時又充滿喜悅和歡樂的幻想曲及G小調賦格。

 

 

摘自《神聖知識》生命潛能出版